破庙。又是破庙!
天香在草席上翻来覆去,像条虫似地睡得极不安稳。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半点睡意,破庙最糟糕的一点就是安静,静得让人分不了神、让人无论睁眼闭眼都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那张轮廓。
清丽秀朗的眉,思虑万千的黑眸,似笑非笑的高傲容颜,偶尔又显得过于笨头笨脑的僵硬响应。
天香翻了个身,眼睛正朝着破庙的屋顶。她出神地凝望蜘蛛网,不由得想起了昨天下午红叶印在自己脸颊上的吻。那样柔软、甜美地不可思议,彷佛太过用力就会被弄伤的朱唇──这可是第一次。天香粗鲁地揉着脸,思绪益发清醒。
第一次被女孩子亲,明明是第一次的,但为什么会觉得这么似曾相识?
天香的双眼微瞇着,在记忆之海中探询这份诡异的熟悉感。终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猛然匆匆坐起身。草席被她这么一移动,不可抑制地沙沙响,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望向一剑飘红,发现对方并没有半点惊醒的动静,这才放松地舒缓开胸中的紧张。
不久前一剑飘红才解决完尾随他们而来的刺客,所以现在一定很累了。天香边思索着,边托起双腿,下巴整在并拢的膝盖上,双手牢牢地怀抱自己,就像孩童般的动。
是了,想起来了,那熟悉的柔美之感。就在同一方的脸颊上,冯绍民也曾给过她这样的一吻。
那同样是在忘情丹效力持续的日子里,天香答应庄嬷嬷一定会“尽力”与驸马结成交颈之好、共享真实夫妻间应有的首度鱼水之欢。当夜,她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以她那时的状态而言,确实如此──连续两次、请求驸马上床就寝。
冯绍民似乎也察觉那晚的天香意志相当坚定,不是能让他再用“每晚读书百卷”这种蠢理由敷衍过去的女子,于是,他踩着彷佛呼应心情、重如千斤的步伐,慢条斯理地走到正等待着的公主面前。
那时,天香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才突然想到,女子出嫁前必被教导的床第之事、她竟一窍不通。而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被赐婚之时,天香压根儿不想嫁给那性情不冷不热脸蛋不男不女身世说穿了也不清不白的当朝状元,所以根本不可能耐心聆听年长妇人的教导。
脑袋一片空白,原本打算解开驸马外袍的手指,也就跟着颤抖不已。那时,冯绍民握住她的手,柔柔地说:“让我来吧,公主。”
那声音如此温和,像能原谅世间所有遗憾。天香不禁抬起头,想知道发出这道声音的人,现在会是怎样的神情,他是否依旧冷静如昔、亦或同自己这般不安?
……天香的手,不由自主地抚着左脸颊。
她还能清楚记得,驸马那时的微笑宛若正迎接世界降下的第一场雪,那么澄彻透明、那么温柔似水,只需伸出手就能触及最纯洁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人而必须忍耐克制、必须完整保留决不能据为己有。
如此使人心潮澎湃的面容。
冯绍民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也在两人脸庞逐渐缩短的距离下透露出暗暗魅魅的幽光,一潭静湖似的眼睛最深处,倒映着天香自己仍带迟疑的容颜。最后,难以承受强大的害臊感,她微抬起下巴、本能地闭起眼睛。
听到了、一声细微而低柔的叹息。随之留下的,只是在天香左脸颊上的一吻。
“我们睡觉吧,公主。”
“是,驸马。”
那夜,公主与驸马在床上背对背,各自陷入无法述说的惆怅里,然后一夜无眠地迎接了早晨。对当时的自己来说,还以为那稍纵即逝的亲密就是鱼水之欢──不过、要说快乐的话倒也是有的。
天香的脸涨红着,忆起冯绍民接近自己时,自他唇齿间吐露出的淡淡幽香。有几根过短的发丝松跑开来,点缀着他弧形优美的细白颈项,而一旦将视线放在那处上,竟觉得冯绍民也显得十足慵懒而妩媚,彷佛只要他开个口使下眼色,就能把无数男男女女的魂给勾了过去。
那是与晨日严肃孤傲、说穿了其实就是古板爱管教人的驸马,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似男似女、非男非女──套句民间常说的话,准是神仙投胎来着。
天香把脸埋入膝盖间,重重地吸了好几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得,为什么想起冯绍民就会让身体燥热如此,现在明明快入冬了!天香命令自己闭起眼睛,快点想些会“退火”的东西,冬瓜西瓜木瓜南瓜轮番上场,最后才总算把胸口内快要跳出来的心又压了回去。破庙中,她听着自己一个人的沉重呼吸声,许久无法动弹。
直到月亮隐去一些,来到了三更天,天香才蹑手蹑脚地走至一剑飘红的身侧。
「剑哥哥──剑哥哥?」伸手轻轻摇了他一下,对方似乎仍处于沈睡。天香叹了口气,暗道:「若不是我连累你,像你这样的高手,身边一有动静就会马上醒来的。」
出了冀州合县,陆陆续续有一些不明人士前来攻击他们,虽然都被一剑飘红治退了,但那一定造成他寝食难安的精神状态。若天香猜得没错,那些人应该是欲仙帮帮众,不知道国师那老杂毛在打什么主意,但能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狙击公主,就表示京城、表示父皇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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