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月和京都的月是不一样的。
此处除了月亮再没有光源，于是一切都是漆黑的，天地溶于一色，远处不高的山峦和更远处的天难分泾渭，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后路，以至于看不清自己的脚下。
寻常人是不敢在这样的夜晚出门的。
然而身处此间的是好似有备而来的，出身不凡的阴阳师，另外两个，则是本就是让常人忌惮万分的怨鬼和四臂四眼的怪物，自然无惧这样的暗夜。
被松了后颈衣领，稳稳落地的贺茂奈奈在这样的，唯有月而难见星天的夜色里却顾不得欣赏夜色。
当然，也顾不上去看清面前的阴阳师到底是谁家的哪位，又是谁曾和她打过不少次照面，是谁曾和她参加过同一场除秽活动，是谁在宴会之上曾向她敬过两三杯清酒。
她一概没有仔细看，仔细认，过往的一切如今在她的眼前频繁闪烁闪动，像是狂风下明灭的烛火，只靠薄薄的一层纸纱遮笼。
这层薄纱，是夜色，是她自欺欺人的欺瞒。
两面宿傩也许在她身后，也许已经离开，贺茂奈奈并不想去探究，自然，凭着她的能耐还探究不了他的存在，于是她索性不去想。
她张开折扇，木质的扇骨展开时会发出不清脆但很舒服的一声‘刷’，贺茂奈奈很喜欢这种声音。
月华，如水的月华，在这样本就只有月亮的夜晚，更浓重明亮的月光从她的扇上倾泻，也许是月光成了她的灵力，也许是她的灵力成了月光，但这已经不再重要。
月华如同薄雾飞速漫开，雾气中又凝处无数细小的弦月飞旋，贺茂奈奈的手指很细，也算是修长，她的指甲比起上一次修剪时已经长了不少，抵着扇骨时把指甲下的肉按出白色，所幸不会在长了，所以看上去看算好看。
有人张开结界，然而在这样如水的月华下一切都会溃散无踪，月色如水，如水般温柔，亦如水一般汹涌，很轻易可以溺死人。
然而，这次人毕竟多了，在出手之前，被拎着的贺茂奈奈又愣了很一会儿，在被击杀之前的阴阳师们有所防备，自然是无法一击必杀的。
当然，也许贺茂奈奈心中亦有动摇也说不定。
也很好理解，她杀前三个人，是因为害怕他们说出去，她杀安倍万叶，是因为他背叛她，而且她也知道，即便那日她面前的不是安倍万叶是其他更要好的亲人，也许也不会更好。
那么，似乎这样便没必要再去守着贺茂家的声誉了。
于是她动摇，但又不想自己死后的声名如此，于是她如今又挥动了扇子。
不过她大约是不太清楚自己要为何杀人了。
但手上的功夫却没有停下。
怎么停下呢？
两面宿傩带着她出现，难道他们还有活路吗？如果她松懈了，放弃了，她之前那么哀求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所以，即便现在犹豫了，迷茫了，贺茂奈奈也是不会停下的。
有武士刀出鞘的声音。
只一个闪身，有人踏着空中不知名的符咒，躲避刀剑一般的月华，宛若踏着风声冲来。
地面上铺陈开的月色一下收拢，为护盾牢牢挡在了她的面前，下一刻，白中略泛着一些柔和的浅色的护盾破散，散无数瓷器般的碎片，四射开去，伴随着重又漫上地面的月色一道，席卷了可入目的所有。
于是天地间只剩下了静寂。
和一片空旷的大地。
贺茂奈奈不自觉地向前一步，踩上了断裂的武士刀，有雀鸟从她张开的折扇里飞出，在这片大地上飞翔，消除所有不该有的痕迹。
她垂眸，望向方才还有主人的武器，竟有些落寞。
她如今已经不敢妄称是人类了。
然而……
她微微合上眼睛，抿了抿唇，把一切愧疚和痛苦全都压下，她告诉自己后悔很愚蠢，后悔也毫无用处。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两面宿傩，很奇怪，明明她感觉不到他，却又这么笃定地确信他还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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